最近西安连日的阴雨天气,对小麦打击甚大。网上铺天盖地的麦子发霉、生芽的小视频传来,惹得平日里关心KPI和GDP的都市精英们,也纷纷关心起粮食和蔬菜来,更别提我这土生土长的村里娃了。
上周末回家,我爸妈让我和我弟抽空去我姥家“看忙”。“看忙”这个习俗,在关中地区并不罕见。每年小麦泛黄之际,出嫁的女儿就要提着礼去娘家看看。今年二老都要在家干活,所以特派我和我弟前去。我爸割了几斤上等好肉,再买上几样姥姥姥爷爱吃的糕点、水果,礼数拿捏得十分到位。
(资料图片)
周六的阴雨连绵不断,终于等到了雨停的间隙,我赶忙和我弟骑上电动车去我姥家。走到村口,看到有四川、青海牌照的割麦机停在不远处空地上。近来一直下雨,没办法进地割麦。大老远从外地来的割麦机施展不了才艺,只能就地休息,再做打算。
司机们围坐在一起,支起炉子正在做饭。小锅里的水蒸气不断升腾着,和不远处秦岭山上的雾气交相辉映。外乡人跑来赚个辛苦钱不容易,他们和本地人一样,急切地盼望着雨过天晴。
去姥姥家的村道本就不宽敞,还被油菜杆占据了一大半。一直下雨着,熟了的油菜籽割了晒不干,也没地方放,只能先堆在地旁边的路上,拿彩条布扇上。油菜籽和它们的主人一样,迫切地等着重见天日。姥姥姥爷为了让我们能吃上鲜榨菜籽油,也专门在地里种了一亩多油菜。
走到半路,雨又淅淅沥沥地下开了。远远地,还能望见地头站着一两个老汉,正佝偻着腰,查看着麦势。本该金灿灿的麦子,由于多日淋雨,麦穗已变得灰扑扑,了无生机。
来到我舅家,姥姥姥爷看到外孙分外开心,好像也暂时忘却了庄稼事。姥爷从炕上下来,趿拉着沾满泥的黑布鞋,就要去门前院子的杏树上给我摘杏吃。麦子熟的时候,杏也差不多熟了,“梅子金黄杏子肥,麦花雪白菜花稀。”古人诚不欺我。
姥爷先用烧炕的长火棍,把杏树上的雨水抖了一抖。杏因为淋雨太多,很多顶部都炸开了口子,吃着也没有往年甜了。更可恶的是,最甜的杏永远被鸟儿捷足先登。姥爷拾起地上被鸟啄坏的杏,也舍不得扔,还要用仅剩的几颗牙,在没被咬的地方咂摸两口甜味。
从姥姥家回来,吃晚饭时,我爸伴着院子里哗啦啦的雨声,又讲起了我小时候的“光荣事迹”,借此忆苦思甜。
“你两岁那年,咱家刚把麦割了,还没晒干呢,就下起了连阴雨,把麦全捂生芽了。咱家那年吃了整整一年的生芽麦磨的黑面。那时候粮食产量都不高,你舅家时不时给咱接济些,咱才硬把那一年饥荒给扛过去了。你看你身体多硬邦滴,吃了一年生芽麦,还是长得白白胖胖的。”我爸的语气里充斥着对我健壮体质的骄傲,“再看现在,晚上你妈轻轻松松给咱炒五六个菜,原来那日子,跟现在真是没法比。”
我爸讲这段峥嵘岁月时,语气轻快戏谑,好像苦是别人受的一样。那时候我还太小,对这段艰苦过往丝毫没有记忆。但我爸每次提起这件往事时,我都觉得很心酸,很心疼我自己。也得亏我没有印象,不然我的苦难纪实文学,又多了一个素材。我越想越委屈,小时候受苦了,长大就要加倍补偿。于是,我便落下了“羞嘴”(户县方言,形容嘴很馋)的“顽疾”。
我对种麦的感触,远没有种苞谷深。在我看来,种麦相比种苞谷要轻松些。从我记事起,播种、收割就已经开始机械化了,就是打药和灌溉,需要人亲力亲为。
有一年天旱得不行,到了浇地时候,村上开放井水,让大家不分白昼地轮流浇地。我家刚好排到了后半夜。大半夜,我睡得正迷糊着,我爸已经穿着他那双黑色长筒胶鞋,提着手电筒出门了。
等到第二天早上我起来时,我妈给电壶里灌好了水,还拿了俩蒸馍,准备去地里给我爸送饭。“记得中午给咱把饭做上,我去地里给你爸帮忙。”交代完后,我妈就匆匆走了,只留下睡眼惺忪的我,不知所措。
那时我才上初中,还不会做面,中午只能做米饭了。想给我爸妈炒俩好菜呢,我却胆小又社恐,不敢喊住走街串巷卖菜的小贩买点菜,只能就地取材瞎做了。我已经忘了当时做的啥菜了,只记得滥竽充数炒了盘干馍块,还炒焦了。我爸中午从地里回来,脸晒得油光发亮,嗓子冒着烟,也没啥胃口吃我做的干巴巴的碳水配碳水了。
最早的时候,村子里还有固定的晾粮食场地,跟学校操场一般大。那时还是人力收割,麦穗在场里晒干后,还要用碌碡碾压脱粒,特别费事。后来农业逐渐机械化后,这些老物件也慢慢退休了。
等麦子成熟了,要提前联系好割麦机来割麦子。麦子收好后,大家一般都是在路边晾晒,或者院子、阳台等任何有水泥地的地方。有的人家里承包了不少地,晒麦的地方不够,就索性把路占好长一溜,还用粉笔或红漆在路上画线“圈地”,写上自己名字。
我对这种自私行为特别不耻,但我爸妈好像已经默认了这种规则,没觉得有什么不妥。村落就像个小型的命运共同体。尤其在晒粮食这件民生大事上,目标出奇的一致,十分团结友爱。
有时要下雨了,谁家人少来不及收晒着的麦粒,跟前的街坊四邻便纷纷扛着锨出动,三下五除二就帮忙把麦收完了。悬着的心放下了,主人家一般会专门去商店买几瓶汉斯小木屋来,大家一人一瓶,算是犒劳,也算是答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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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候,我很羡慕村里住平房、楼房的人,可以在自家楼顶晒粮食。有些聪明的乡亲,还发明了用落水管巧运麦粒的妙招,效率直接翻倍。我家的新房还没有盖好,还住在又旧又小的土房里,只能在路边晒麦。
晒麦的时候,一天得用钉耙翻好多次麦。还要趁有风的时候,把里面夹杂的麦壳扬掉。那几天,路上,人身上,树上草上,都少不了麦壳的踪影。一阵妖风刮来,刚好把麦壳全刮到了我家门口,我妈气得不行,也只能朝老天爷空口骂几句。
晒麦需要艳阳天,但天公不会总作美,就要下些雨,戏弄庄稼人。要是下小雨还好,只需用锨把平铺的麦粒铲到一堆,再盖上彩条布,周边用砖块、石头压上就行。一旦下大雨,或者是雷阵雨,就得赶紧把麦子全收到家里。
那时候天气预报还不像现在这样,可以精确到分钟。一看变天了,或者一听到打雷声,哪怕是凌晨正睡觉呢,都得全家总动员,齐上阵去收麦子。
晚上,天空突然打起了雷。我爸抄起农具就往架子车上扔,我妈赶紧把蛇皮袋子拢一卷也放车上。我和我弟跟在后面,扯着大步慌忙往晾麦子的地方奔去。
收麦是有明确分工的。我和我弟劲太小,负责第一道工序。先把袋子平放,袋口张开,用手和胳膊不停往里面刨麦粒。等装的麦粒有一底子,能让袋子立住了,就赶紧把袋子提溜到我爸妈跟前。
我妈负责张口袋,我爸负责用锨铲麦往里倒。张口袋的活我不爱干,扬起的麦壳容易眯眼睛,钻到衣服里还会浑身刺挠。几十锨下去,一袋子麦就装满了。随即,我爸用尼龙绳把袋口扎紧,下蹲,俩手各抓住袋子一侧,起身,顺势就将一袋麦抡到了架子车上。
就这样不停歇,一锨锨铲麦,一袋袋装麦,一车车运麦,一小时不到,十几袋麦,全运到了家里,蹲到了房檐台上。
我也顾不得刨麦时太用劲,水泥地把我手上的皮都蹭破了;我妈也顾不上满头的麦壳;我爸也懒得管手上磨出的血泡。大家又累又困,稍微一收拾,就赶紧睡觉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还没睡醒,我爸妈又开始劳作了。天晴了,麦子得继续拉出去晒。晒麦子的阶段,得重复好多次这样的工作。
有时老天爱捉弄人,雷声轰鸣,吓得人赶忙收麦子,刚收完天又放晴了;有时人刚把麦子摊开晾一会儿,突然就下起了暴雨。收不及的时候,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暴雨在路面汇聚成水流,无情地把麦粒冲向别处,拦都拦不住。
麦子终于晒好了,就等收麦的贩子来。小麦行情不稳定,有时价高,有时价低。很多人嫌收麦人给的价低,不愿卖,想再等等;有的人却嫌伺候麦子麻烦,索性一次性卖完,图个清闲,只留点够自己吃就行。麦市和股市差不多,遇到行情不好的时候,辛苦了大半年,最后一算,还得落个赔本的下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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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月30日中午刷到我姨发的朋友圈,终于等到个见缝插针的晴天,我姨排了一上午队,总算轮到收割机给她家割麦了。结果地里太泥泞,收割机刚开进去,轮就陷在了地里。后来还是花钱找了个大拖拉机,先把收割机拉了出来。麦子没收成,还花了冤枉钱。但我姨心态依旧很稳,为啥呢,因为不稳也没办法。
这些年,种植粮食作物显然已经不是农民唯一的收入来源了。农民对土地的依赖逐年减弱,但大多数庄稼人依旧热爱着自己的土地,爱惜自己用汗水播撒的粮食。哪怕天要下漏了,也阻断不了庄稼人的坚韧和智慧。大家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,尽可能降低恶劣天气带来的损失。然后继续咬紧牙关,乐观地把这一年熬出去。
农民的苦难不值得歌颂,农民不屈不挠的精神值得。
作者 | 田密 | 陕西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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